051~蠶魘:第二部第七章

第七章~Nocturne小夜曲


在許多老師和鄰居、親戚的眼裡，李添富是個可怕的孩子。
他不僅超乎常人的聰明，還非常的嚇人。
許多男孩子總是喜歡抓些小蟲肢解它們，而他們總被長輩們說是『壞孩子』。不過，他們跟李添富比較起來，卻簡直像天使般的純潔。
李添富喜歡把他抓來的蟲細心的照養，把它們養得肥滋滋的，充滿健康活力。然後，李添富就在它們肥大又活力十足的時候對它們加以虐待，等到他玩膩了，就把它們弄死。
對李添富而言，毀掉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帶給他快感。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把自己最愛的小說用打火機點火燒掉，貪婪的注視那燃燒的火焰。他也曾經在和施貴梅吵架後，把他珍藏的CD割了一道道的刀痕，然後用力折斷它們。
有人說，他是精神上的自虐狂，而他總是嗤之以鼻。
那些庸俗的愚蠢人們，怎麼會明瞭破壞喜愛這其中的樂趣呢？
親手毀掉自己栽培創造的東西，會讓李添富感到滿足。就像餓狼盯著綿羊，一面欣賞著牠們的美，一面又想讓牠們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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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添富抱著一個大箱子，快步的在夜晚的街道上走著。他早上才去捷運站附近賣他的蠶，所以箱子比早上輕得多。
那個捷運站是個完美的賣蠶地點。旁邊就是一棵三層樓高的大桑樹，還有固定的人潮可以推銷。他已經賣掉大約十盒的蠶。
他繼續快速的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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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信軒和他的女友雷羽薰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他們的影子被路燈燈光拉得長長的。
他們說得正高興，卻迎面撞上一個突然從轉角衝出的男子。那人提著的箱子被撞落在地，裡面許多的盒子散落滿地。他的名字是李添富。
『對不起！』他們連忙道歉，彎下身幫忙檢起盒子。
李添富雖然被撞到，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忙著把盒子一一裝回箱裡。不過，許信軒仍能感受到他掩藏在超大方框眼鏡後的灼熱目光。
忙碌了好一陣子，他們終於把全部的盒子都收拾好。李添富看著他們，問道：『看你們的樣子，應該是大學生吧？』
『是的。』許信軒回答。
『謝謝你們的幫忙。』李添富說。
『能不能請問那些盒子裡裝了什麼？』雷羽薰好奇的問。
李添富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看不出是在笑還是生氣。
『我先問你們，你們有沒有害怕的東西？講具體的，不要抽象的。』李添富問。
他們正想回答，他又問了：『你們有沒有勇氣面對它？它們真的有這麼恐怖嗎？還是因為不了解？要知道，無知和恐懼只是一線之隔而已。』
無視他們的驚訝，李添富打開其中一個盒子。幾隻肥大的蠶抬起頭，好奇的探出身子。
李添富把蠶壓回去，蓋上蓋子，順便推了一下不斷下滑的眼鏡。
『天啊！那是什麼蠶，那麼大隻，而且眼睛（其實是假眼）竟然是紅色的！太不正常了吧！』雷羽薰驚訝的說。
聽了她的話，李添富又露出似笑似怒的怪表情，說：『不不不。在現在，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許信軒把這句話在心中細細思索。
『那就再見了。』李添富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踏向夜色。
『剛才那個人好詭異，什麼不正常才是正常，真是莫名其妙！』雷羽薰氣憤的表示，『而且，他走的時候還在那邊碎碎唸，真是倒楣，遇上一個瘋子。』
『他說什麼？』許信軒反射性的問。
『嗯~我也沒聽清楚，好像是「奈特魅爾」還是什麼的。』
奈特魅爾？一個外國人名嗎？許信軒暗問自己。不知為何，他覺得那男人說的話句句都大有玄機。
這好像是一個英文字，而且好像昨天才看到…對了！Nightmare，夢魘！
一路上許信軒腦中一直縈繞著這個字，以致完全沒注意到他鞋底上有一灘綠色的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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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添富走在深夜的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裡，黃色的路燈燈光讓眼前的景物呈現怪異的色調。
他喜歡入夜的台北市。他更喜歡一個人在夜裡走到大安森林公園散步。不過，他今天可沒有像往常一樣的閒情逸致。
他步伐急促的走向人造湖，手上抱著一個大箱子。他走到湖邊的欄杆旁，放下箱子，讓欄杆支撐自己上半身的重量。
他凝望著湖水映著月亮的波光，沉思著。
一個醉漢靠了過來。他把手裡的空酒瓶撲通一聲的丟進湖裡，口齒不清的叫著：『打水漂，真好玩！』
李添富把自己移開那醉漢幾步。那個醉漢卻又自己靠過來，失神的望著李添富。然後，他的嘴一張，就開始嘔吐起來。
他一直吐，吐到吐不出東西來了，休息一會，又繼續發出那令人作嘔的聲音。空氣中瀰漫著酒精味。附近的人都掩住鼻子。
李添富把嘴靠僅醉漢的耳朵，小聲的說：『你知道嗎？天蟲即將控制世界。』
天蟲，是李添富最喜歡的一個蠶的代稱。在日文中，蠶的漢字就是上面一個『天』，下面一個『虫』，代表著天蟲。簡體字的蠶：『蝅』，更是出現了兩個『天』。
那醉漢不知道有沒有把李添富的話聽進去，又開始手舞足蹈起來。他揮舞著他的手，說：『我要去佛祖那裡，天上有蟲。』說著說著，又開始吐出一堆具有酸味的液體。
李添富打開箱子，裡面赫然出現裝的滿滿的蠶，蠕動著。
他把箱子抬起，更靠近欄杆一點，忽然把整個箱子倒過來，用力搖晃，裡面的蠶全都掉進湖水裡。
那些蠶扭動著他們的身軀，在水中載浮載沉。李添富滿意的看著。
湖水起了一陣騷動。一群被遊客養得異常肥大，簡直像是特大的木瓜的鯉魚爭先恐後的游過來。它們的大嘴一張，看準目標，一隻隻的蠶就被整條吸進魚嘴裡，活像在拉麵店裡吸進一條條的烏龍麵。
過不了多久，湖水恢復平靜。湖水是那麼靜，彷彿一面鏡子。
李添富倒退走了幾步，從口袋裡掏出最後一隻蠶，拋入水中，激起陣陣漣漪。
他欣賞著破碎的湖水之鏡，良久都不忍離去。
毀滅帶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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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
李添富不斷的用左右手輪流撐著雨傘，快速的在中走著。他已經看見加油站，想要快點走進旁邊的騎樓。
他又加快腳步。這時，一輛計程車快速的衝過來，濺起許多污水，噴在李添富身上。那個駕駛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把車停在騎樓旁的轉角。
這個轉角是計程車司機最愛的休息聖地。旁邊有加油站，還可以順便上廁所。甚至還可以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包煙。
計程車司機走進廁所。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廁所的門口，李添富就出現在剛鎖好的計程車旁。他右手撐著雨傘，左手從背包中摸出一條長鐵片。
他把長鐵片在車鎖孔那裡喀啦嘰呱的弄著，接著打開車門。一道聲勢萬鈞的雷隨著閃電劃破天際，完全掩蓋住車門打開的細微聲響。電光照亮他滴著水的臉幾秒鐘。車上的司機名牌寫著『郭秉毅』。
他一眼就看見放在駕駛座上的錢包。他打開錢包，從裡面抽出郭秉毅的身分證。他的視線移到地址欄，眼睛像是照像機快門似的眨了一下。他的配偶欄寫著『陳美岑』。
他把身分證放回去，從背包裡面找出一個大盒子，放在方向盤旁邊。他小心的掀開盒子的一角，看著一坨坨白色的、蠕動著的白色物體。還有一些紅色點綴。
又打了一聲雷。李添富重新蓋上蓋子，離開計程車，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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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千樺拿掉眼鏡，眼前一片模糊的在浴室裡脫去衣物。一天的疲憊，終於要在溫水柔和的撫慰中化解。
水龍頭正不斷的流出溫水，注入煙霧濛濛的浴缸。她今天決定使用杏仁沐浴劑，濃厚的泡沫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她緩緩進入三分滿的浴缸，閉上雙眼，聽著水流聲。
郭千樺心想，洗澡時是她最脆弱的時候。沒有衣物掩蔽，沒有眼鏡的模糊雙眼，根本就毫無能力可言。難怪洗澡是恐怖片頗常見的場景。
正在胡思亂想著，她察覺水聲似乎變弱了。
『一定是水龍頭又堵塞了。看來又得修理了。』她無奈的告訴自己。
杏仁香味的水漸漸淹到她的上腹步。她準備要關水龍頭。
但是，水流又減弱了，同時，出水口傳出怪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啃噬金屬出水口。
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迷濛。怪聲停止了，一小塊排水口落進洗澡水裡，打到她的腳指。
『天哪！這間爛房子實在是不能住人啊！』她心想，一面關上水龍頭。真可惜她看不見一個咖啡色小頭順著水流出來。
『撲通！』模糊的落水聲傳進她耳裡。
『又有什麼東西掉了啊？真是糟糕。』她挪動身子。水面上一條蠶正扭擺著身子，載浮載沉。
『撲通！撲通！撲通！』更多的落水聲傳來。她趕緊拿起肥皂塗抹，想在這間爛浴室解體之前洗好澡。
幾隻蠶沉到水裡，觸碰到她的肌膚。她感覺到幾個有生命的小東西在她身上扭動著。
『天啊！這又是什麼鬼東西？』她決定離開浴缸去穿衣服。
可是，啃金屬聲再度響起。才過了幾秒，水龍頭整個掉了下來。高壓的自來水大量的噴出，數不清的兩棲怪蟲順勢狂湧而出。
郭千樺完全無法理解不清的雙眼前看到的景象，也不明白為何芬芳的洗澡水裡出現奇怪的生物。她掙扎著逃出浴缸，卻一腳踩在怪蠶上（嗶啾！），被黏滑的蠶汁弄滑倒，同時幾隻蠶鑽進她的腿裡。她的頭重重的撞在地上，壓爆好幾隻濕蠶（嗶啾！嗶啾！）。其他怪蠶立刻爬進她被蠶汁浸潤的頭髮，咬破她的頭皮。
她痛苦的叫著，但不斷湧出的蠶從浴缸中溢出，她全身被怪蠶裹住。
含有杏仁香和異種蠶的溫水毫無方向限制的流入她的口鼻和眼、耳、鼻。白蠶浪潮強勢的侵占她的身體內部。她感到幾條蟲鑽進她的嘴裡，趕忙閉上嘴，卻硬生生的把蠶咬成半節，腥羶的汁液連著先前的蠶滑順的溜進她的食道。
她現在化身為一片巨大的桑葉，被無數的蠶啃著。她只要一掙扎，就會壓扁更多憤怒的蠶，造成更多混著杏仁香的腥臭黏液沾在她的皮膚上，她實在無法忍受那些汁液的噁心觸感。在令人崩潰的水聲中，她已經分不清楚她臉上的液體究竟是水、蠶汁、血、汗還是淚了。
她虛弱的往身上拍，想要打死這些不明怪蟲。問題是會有更多蠶取代被打死的同伴的位置。她的手逐漸使不出力氣，她在她體內遊走的蠶使她看起來像是長滿帶血疙瘩的濕黏木乃伊外星人。在她快要聽不到水聲之前，她仍不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