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蠶魘:第二章

第二章~Whiter Shade of Pale蒼白淺影

星期一清晨捷運麟光站的月台上，站著許多等待首班列車的人。有學生埋頭準備考試，有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也有人只是盯著手錶發呆。車站預錄好的播音不斷重複相同的台詞。
沒有人注意到玻璃月台門外的軌道上，一隻又一隻的蠶不斷悄悄的從水溝蓋冒出。不花幾分鐘，整個軌道上都爬滿了蠶。
一個高中生終於發現了這個不尋常的景象，指著軌道叫喊。隱約還可聽見廣播傳來的聲音：『如遇緊急情況，請立刻與客服人員聯繫……』。
轟的一聲，首班捷運列車駛入站。這些蠶快速逃竄，但仍有一大堆的蠶被車輪壓扁，不斷發出可怕的嗶啾聲，綠色汁液到處亂噴，將車箱染成綠色。
月台門和車門同時打開，蠶從月台間隙鑽進車箱，爬上月台，頓時捷運站響起一陣驚恐的叫聲。
在警示鈴聲響過後，門關上了。許多蠶被車門夾成兩段：半截卡在門上，半截掉落地面不斷痛苦亂扭。
首班列車離開月台，留下壓扁的或半截的蠶，並且在蠶舖成的厚厚地毯上印下兩道綠色的、凹下的輪胎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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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整尖峰時刻的和平東路。在和復興南路交叉的路口，一個滿身是汗戴著口罩的女人站在分隔島上小歇一會，等待紅燈以便穿梭在車陣間賣玉蘭花。
今天沒賣出多少花，她的竹籃裡還有七分滿。花香沖淡了污濁的汽車廢氣，她看著往來的車流暗自盤算如何用微薄的收入作生活費。
紅燈亮起。她打起精神，拿起一串花走過一台一台的車。但沒有人願意打開車窗買花，現在大家都用芳香劑了。
正猶豫著是要再多走五步還是回到人行道上，小腿上的一陣劇痛使她忍不住叫出聲音。
低頭看去，有三隻像是蠶的白蟲將她腿上啃出一個拳頭大的傷口，還不斷吸吮著她的傷口。它們漸漸膨脹，顏色轉紅。但是，有誰聽過有這麼大還會吸血的蠶，甚至有著鮮紅的假眼？
她告訴自己必須快點回到人行道上，紅綠燈顯示的倒數只剩16秒。
『快！再快一點！差一步就到了！』她小聲的告訴自己，努力抬起她血流不止的腿，蹣跚的走向人行道。
她想把那些蟲打死，可是她才舉起手，就有一隻蟲鑽進她的傷口，還有一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白蟲攻擊她的腿。她支持不住，一個踉蹌坐倒在路上。『3…2…1…』倒數讀秒的數字快速閃爍。
綠燈了。刺耳的喇叭聲無法將賣花女趕走，也阻止不了那些蠶的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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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拉莉雞』鹽酥雞兼飲料店外面的人行道上。他提著一個公事包，像是翹班的上班族。
現在『拉莉雞』的鐵捲門是緊閉著的。這種店通常下午開門。
如果你走近一點，你會發現那個男人似乎就是昨晚從街角衝出來撞到人的神秘男人。一直說Nightmare的那個人。
他的名字是李添富。
他的行動很詭異，還好這附近住的都是上班族，現在這一帶很少有人。
他打開公事包，從裡面抓出好幾條肥蠶。他把幾隻蠶丟進店門前的水溝裡，發出『啪搭啪搭』的墜落聲。
他又抓出幾隻蠶，往『拉莉雞』店門上面的遮雨棚用力拋去。
那男人合上公事包，優雅的往他剛才走過來的反方向走去。
讓我們跟著他去，並且進入他的記憶殿堂，尋找有關鹽酥雞的記憶。

現在我們看到一個小學尺寸的李添富，他正站在一個鹽酥雞攤販的旁邊。
他的頭剛好可以靠到放著許多材料的鐵架子。他打算要買猶豫了好多天，今天終於下定決心要買的鹽酥雞。
『你要什麼？』那個歐巴桑問。『我要一個鹽酥雞。』他說。
『你要加辣嗎？』歐巴桑又問。他考慮了一下，今天他想吃辣。可是他昨天才吃很多辣的東西，那到底要不要加辣？算了，既然終於要買鹽酥雞，就要加辣才好啊。可是……
『你到底要不要加辣？』歐巴桑不耐煩的問。李添富被她弄得非常緊張，又怕說不加辣她會生氣，趕緊小聲的說：『要！』
可是那個歐巴桑又扯起嗓門問：『太小聲了，聽不到。你到底要不要加辣？』
李添富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他逼著自己大聲說：『要。』
歐巴桑生氣的撈起炸好的雞，拿出胡椒粉和辣粉。
他忽然說：『加一點點就好。』
不料歐巴桑卻勃然大怒：『你說加一點點，我怎麼知道你要多辣？不要這樣為難別人好不好？這樣我要怎麼做生意？再說一次！你要還是不要加辣？』
『要。』他小聲的說，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他趕緊偷偷擦掉。
他付給歐巴桑錢後，發現根本辣到難以下嚥。他懷疑是不是歐巴桑故意的。
他還是很想吃鹽酥雞，可是他又不想再看到那個歐巴桑。不幸的是，他也只有那個選擇。
從此以後，每次他要買鹽酥雞都只能說要加辣。他覺得壓力很大，卻又不得不活在鹽酥雞老闆的陰影下。
李添富喜歡吃鹽酥雞，可是他一點都不歡鹽酥雞老闆。

李添富拐進一條小巷，一下子就失去了蹤影。他決定要擺脫鹽酥雞的陰影夢魘。
為了我們自己，我們就只能知道這麼多了。千萬不要繼續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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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許信軒站在捷運站附近的『拉莉雞』鹽酥雞兼飲料店的台階上，熟練的對女老闆說：『無骨鹽酥雞一份』。
由於體質的關係，他幾乎吃不胖。雷羽薰常既羨且妒的看著瘦高的他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大吃一番！』鹽酥雞可以說是她最想吃的東西之一，但她不准自己像許信軒一樣一星期吃個兩、三次。
老闆夾起幾塊鹽酥雞雞塊丟入滾燙的熱油中，冒出一陣煙。他趁著等待的空檔看著擺在牆上播放新聞的電視，喇叭傳出男主播低得有些令人不舒服的聲音：『昨天深夜一名高中生被鄰居發現陳屍於自家陽台，頸動脈有怪異傷口。警方在浴室中發現一些異種的蠶……』
老闆抓出一把九層塔丟入油中，造成許多爆炸聲。
『這個高中生聽說就住在附近。我們這一帶這幾天死了不少人，而且都發現一些詭異的蠶。』，老闆說。
許信軒繼續看著電視，『……而今早捷運沿線出現大量會咬人的蠶，造成28人死亡，80多人受傷……』老闆抬頭瞄了一眼記者拍攝的噁心現場畫面，面露驚恐的說道：『真的好可怕。我們店就在捷運旁，那些蠶會不會跑來這啊？』說著一邊撈起炸好的鹽酥雞，又問：『要不要加辣？』
『要。』
電視傳來新聞主播的聲音：『關於這種異種蠶的其他資訊，政府有關當局拒絕透露，只希望民眾要多加留意。如有更新消息，我們將隨時為您播報。』
『好了！』女老闆露出職業性笑容，將鹽酥雞裝袋遞給他。許信軒掏出零錢給她。『謝謝！』，老闆說道。
剛跨下台階，一隻肥大的蠶吐著紅色的絲，從遮雨蓬上降下，然後順著風攀附上裝鹽酥雞的紙袋。
鹽酥雞的香味引來了蠶，鹽酥雞美味魅力連蠶都無法抗拒。『拉莉雞』女老闆功力十足。
不對！蠶是肉食性的嗎？
剛才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快速在許信軒的腦中閃過。他發現蠶已經啃破紙袋，先用足部固定好，然後開始小口小口的從邊緣吃起雞塊，就像吃桑葉一樣。
他立刻拋掉紙袋，鹽酥雞散落一地。從水溝中陸續冒出十幾隻蠶，爭著享受美食。它們的習慣是先有一隻出來尋找目標，然後大家一起享用。
它們已經十天大了。除了桑葉以外，它們用它們強而有力鋸齒顎吃一些別的東西來幫助發育。尤其是肉類或血，更會讓它們快速長大。
許信軒衝回店裡，抓起撈油杓裝了滿滿的沸油，推開完全驚呆的老闆跑向那些蠶，不小心濺出一些油燙到手臂。他把沸油均勻的澆在那些蠶上，它們狂扭亂跳，然後僵硬蜷曲，躺在鹽酥雞旁邊，腥味瀰漫，像極了熟透的蝦子。
跑出來看的老闆完全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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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許信軒第一件想到要做的事就是馬上打電話告訴雷羽薰。
可是一拿起話筒，卻又擔心她會不會以為他瘋了。猶豫了好久，他還是按下早已記熟的號碼。
『喂？』她的聲音還是這麼柔美。『喂，是我。我想告訴妳一件妳可能不會相信的事。我…』
『到底怎麼了？』雷羽薰問。她沒有不耐煩，只是通常我們正想講難以開口的事卻先遭人一問，結果通常是反射性的說『沒有啦！』。到最後，許信軒仍把剛才的經過告訴她。
『信軒，你該不會沒睡飽吧？』這是她的回答。雖知這是必然的結果，許信軒仍苦笑著掛上電話。
想到電視應該還會有蠶的報導，他急急轉開電視收看新聞。
『從昨天起就不斷出現的食人蠶持續肆虐大台北地區，有人發現，這些蠶不止吃桑葉和人，幾乎它所看到的都能吃。』新聞主播用專業的冷靜語調說著：『今早在捷運局等相關人員趕去處理現場前，這些蠶甚至吃起軌道。雖然有許多蠶被軌道旁的高壓電電斃，但在全部被殲滅前，它們已經破壞許多段軌道，捷運全線緊急停駛。』
電視上照出身著隔離裝的人員拿著瓦斯槍和消毒劑亂噴，確保全部的蠶死透。許信軒不禁想到剛才的可怕經歷。
新聞繼續說著：『它們一吸入人血，即會脹大。研究人員採集了一些活體標本及受傷者傷口黏液做進一步的研究。據了解，這些蠶會藉排水管線四處出沒。台北市政府除了宣布進入緊急狀況並尋求援助外，還呼籲民眾儘量避免出門。這些蠶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開始吃桑葉以外的東西，傳說是一位中年男子在捷運站附近販賣的。警方正全力尋找這名賣蠶男子的下落。政府保證民眾的安全，並建議民眾將排水管及水溝進行全面消毒，並灌注沸水，不用時記得加蓋。現在我們讓逃離這些蠶攻擊的人們來告訴我們這些蠶和一般蠶的不同，以及他們驚險的經歷……』
許信軒關掉電視，心中一片混亂。
他先到五金雜貨店買了一瓶強效水管疏通劑（上面寫著『保證雙倍強效，迅速清除毛髮、有機物質』，正是他所需要的），又去排隊買3瓶硫酸。原本還要買瓦斯槍，可是已經賣到缺貨了。遇上不同一般的敵人，就只能多準備武器。
好不容易回到家裡，許信軒匆匆盥洗一下，然後開始做好防衛措施。他先煮沸水灌入排水孔，用塞子塞上。怕不夠，又找來重物壓上。
這一夜，大家睡得特別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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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秉毅在大雨中將自己的計程車駛進一個轉角，濺起一陣水花。他好像濺到一個中年男人，不過他連頭都不回一下。
他把車停在加油站旁邊的轉角，計程車司機的休息天堂。他小心的鎖好車子，在雨中伸了一下懶腰，往廁所走去。
郭秉毅的身影才消失在廁所的門口，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剛鎖好的計程車旁。他的名字是李添富。他就是剛才被計程車濺了一身污水的人。
李添富右手撐著雨傘，左手從背包中摸出一條長鐵片。
他把長鐵片在車鎖孔那裡喀啦嘰呱的弄著，接著打開車門。一道聲勢萬鈞的雷隨著閃電劃破天際，完全掩蓋住車門打開的細微聲響。電光照亮他滴著水的臉幾秒鐘。
他一眼就看見放在駕駛座上的錢包。他打開錢包，從裡面抽出郭秉毅的身分證。他的視線移到地址欄，眼睛像是照像機快門似的眨了一下。
他把身分證放回去，從背包裡面找出一個大盒子，放在方向盤旁邊。他小心的掀開盒子的一角，看著一坨坨白色的、蠕動著的白色物體。還有一些紅色點綴。
又打了一聲雷。李添富重新蓋上蓋子，離開計程車，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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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秉毅從便利商店走出來，縮在騎樓的一角吸著煙。他的心中想著自己的妻子陳美岑。他想像她帶著洗髮精香味的頭髮披散在枕頭上。
他冒著雨坐進車內，發現車子竟然沒有鎖。他一陣緊張，應發現方向盤邊擺了一個大盒子，濕答答的淌著水。
他伸手打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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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岑不知道為什麼驚醒。她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她努力睜大模糊的雙眼，想要去洗臉，卻發現有什麼東西迅速的從窗前掠過。
別傻了。這裡是二樓，怎麼會有東西出現在窗邊？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用腳探索著拖鞋，並發現郭秉毅並沒有睡在她身邊。
她站了起來，卻無法移動。這不是因為體力的問題。
一個肥胖的人臉出現在窗外。那張臉無疑的是屬於一個中年男人的。那張臉毫無生氣，好像臘做的面具。那雙眼睛睜得奇大，眨都不眨的透過大方框眼鏡直視著她。他的嘴唇薄如直線，他的五官在路燈散出的昏暗燈光投射下，顯得非常立體，明暗對比強烈。那張臉正滴著雨。
那個男人打開窗戶，他的臉消失了一下，好像要彎腰撿什麼東西。陳美岑聽見重物拖行的聲音。
那張鬼魅般的臉又出現在窗外，一雙手抬了起來，抱著一大團黑黑的東西。
那男人把那東西丟進屋內，他的臉又再度迅速消失。
陳美岑驚恐的看著丟進來的東西。她一開始以為是一大包垃圾，卻發現那個特大號塑膠袋裡竟然裝著一個男人。
她嚇得暫停呼吸，又鼓起勇氣一眼那個男人。她認出那是郭秉毅的臉。
她一面哭著一面解開塑膠袋，卻發現幾隻巨蠶爬上她的手臂。她甩掉它們，想要把死去的丈夫從袋裡拖出來。可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現在除了郭秉毅以外，又有另一個人身上爬滿了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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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添富爬下一樓的鐵窗。現在回想起剛才的行動，李添富仍不免得意它的順利。他先把那包重物綁上繩子，放在地上，繩子的另一端綁在腰上。他接下來踩著一樓鐵窗的格子，輕鬆的像爬樓梯似的就輕易站在鐵窗的遮陽板上。然後只要拉繩子，就可以把那包東西拉上來，丟進二樓窗內。老實說，在他看到郭秉毅是住在二樓時，他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拍掉身上的污泥，撿起放在地上的傘，不及不徐的像散步般的往剛剛過來的方向走去。
一隻狗突然莫名其妙的叫了起來，附近的狗也立刻跟進。
到處都充斥著狗吠聲。
雨很大。